谨言_分卷阅读_295
民国七年,公历1916年6月8日
从京城开往关北的专列拉响了汽笛,开出了车站。站台上送行的楼二少小身板站得笔直,表情严肃,目光坚毅,整个一缩小版的楼少帅。
楼夫人看了半晌,不得不承认,大总统说得对,睿儿果真越来越像逍儿。想到小儿子长成同大儿子一样的性子,楼夫人就头疼。
火车上,李谨言正清点“战利品”。
此次进京,李三少满载而来,回程时,同样满载而归。来时带着各种物资,走时却换成大笔的国内订单,以及各项农业和工业的合作计划。
想到此行的收获,李谨言总要忍不住乐上半天。不过,即便再高兴,他也不会想到,就是这短短的几天,会为华夏未来的工业和农业发展,带来如何巨大的影响。
从北到南,从东北到西南,复兴民族工业的火苗已经燃起,终有一天会火势燎原。
路途中,楼少帅一直在翻阅从欧洲发回的各项情报,包括绞杀成一团的凡尔登战役和刚结束不久的日德兰海战。他甚至推演出英德双方在海上的战况,地图上一个又一个箭头,代表着双方在海上的追逐路线和交战地点,看得李谨言啧啧称奇。
“少帅,你连海战也精通吗?”
“不。”楼少帅摇头,擦去了地图上一条刚画好的箭头,“只是重复推演,非制定计划。”
“是吗?”李谨言双臂支在桌上,不置可否。他曾经看过日德兰海战的战略图,比楼少帅画出的要精细和准确许多,但那是结合详细资料绘制而成,相比之下,楼少帅参照的只是几份情报而已。
“少帅,这个要交给刘舰长他们吗?”
“恩。”楼少帅换了一支铅笔,继续专注于图上作业。随着他俯身的动作,挺拔的身躯牵出流畅的线条,修长的手指在纸面移动,笔尖擦过纸面的声响好似在瞬间扩大数倍。
李谨言不再出声,只是沉默的看着。从乌黑的发,到漆黑的眉,再到军装领口金色的将星。不可否认,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,这个男人都相当迷人。
被这样盯着看,就算是普通人也早就察觉,何况是楼少帅。他直起身,侧过头,视线下移,落在李谨言的唇边,“口水。”
李谨言下意识的擦了一下嘴角,什么都没有。
很显然,被骗了。
“少帅,”李谨言抓了抓耳朵,脸有些发烧,幸好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个,“这不能怪我。”
楼少帅环起手臂,靠在桌沿上,就像在等着李谨言“解释”。
“长得太好了。”李谨言耸了耸肩膀,一摊手,“没办法的事啊。”
敢于几次三番调戏楼少帅的,除了李三少,再找不出第二个。不过,记吃不记打,总是记不住教训,指的也是李三少。
或许,这也是两人之间的某种“情趣”?
天知道。
专列继续前行,本该在一个小时后完成的战略图,到火车进站也没完成。放在桌上的铅笔,也掉落在地,滚到了车厢的角落,不见踪影。
与此同时,在欧洲东线战场上的俄军,终于迎来了“久违”的胜利。经过四天的战斗,勃鲁西洛夫的作战计划取得阶段性的成功,俄军通过一种小规模炮火弹幕打击,士兵分散多点进攻的方式,在东线战场上大幅度推进,除大量杀伤敌人之外,还俘虏了二十万奥军,从开战至今,俄军还是第一次取得这么大的战果。
勃鲁西洛夫下令挖掘的地道,能够有效帮助俄国士兵突破奥匈帝国的防守阵地,同时为后续的俄国进攻部队提供掩护。小规模的精准炮击,弹幕徐进,一方面是为避免给奥匈帝国更多的准备时间,用几倍于俄军的火炮进行还击,另一方面是因为俄军缺少重炮,弹药补给也是捉襟见肘,还有一点,则是为了减少进攻中的麻烦。
欧洲西线战场上,“财大气粗”的德军和英法联军,时常采用重炮集群轰击,虽然长时间的炮击能够威慑敌人,并取得一定的战果,但也对双方阵地之间的无人区造成了相当大的破坏,同时给进攻一方带来不小的麻烦。
一枚150mm口径的重炮炮弹落下,砸出的可不是个浅坑,遑论成百上千吨这样的炮弹。在军官哨响之后,大量的士兵拿起步枪和冲锋枪,鼓起勇气向前冲,跑着跑着却掉进坑里的事,并不少见。
所谓的挖坑自己跳,指的就是这种情形。
同样的,长时间大规模的炮击也会将战场上的土地变得“松软”,进攻士兵跑到这样的区域,一脚陷进去,就会变得寸步难行。
虽然华夏军队在与俄日作战时都进行过炮击,但对比起欧洲西线战场动辄集结几百门,甚至上千门的火炮,成吨炮弹往下砸的情形,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,也自然不会有这种进攻中的“麻烦”和“苦恼”。
勃鲁西洛夫在发动进攻之前,就考虑过这些问题,他不只改进了炮轰策略,同时也改变了集团冲锋的进攻模式。他下令军队分散开,专门寻找奥军的防守薄弱处进攻,由于俄军在各处推进的速度和火力强度都差不多,奥匈帝国军队的指挥官根本摸不清主要进攻点在哪里,也无法及时做出军力调配,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俄国军队快速推进,而己方军队却在节节败退。
大量的奥匈帝国军人被杀或是被俘,进攻的顺利,让俄国士兵们总算找回了斯拉夫人作为战士的自信。
但是,战场上的阶段性胜利也无法掩盖沙俄帝国内部存在的严重问题,官僚主义盛行,国内经济紧张,即便是在作战中也不忘记权力倾轧。
本次主攻的沙俄西南方面军,本该是助攻部队,而真正的主攻部队,从战斗打响到现在,迟迟没有行动,该军的指挥官,总能找到各种借口拖延,大有将打酱油进行到底的决心。
这种情况,即便是沙皇尼古拉二世本人在此,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,何况他此刻并不在前线。
于是,勃鲁西洛夫和他指挥的军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进攻,至于支援和补给,只能向上帝祈祷了。
俄军在东线骤然发动进攻,奥匈帝国军队如此迅速的落败,让德国坐不住了,凡尔登已经成为同盟国和协约国士兵的死亡之地,德国投入的新式武器,勉强取得了一定优势,但无论是凡尔登前线的德军指挥官,还是制定了作战计划的德军总参谋长法肯豪森,对取得胜利的信念,都不再如当初坚定。
如今东线的战况,不只让奥匈帝国的皇帝焦头烂额,也相当于给了在西线的德军当头一棒。
几十万的军队,远胜于俄国军队的火炮数量和火力优势,却被几乎三人一支步枪的俄国人揍成这个样子?
就算“怒其不争”,也不能“见死不救”。
于是,德国和奥匈帝国都迅速开始调集援军,此举也大大减轻了欧洲西线和南线协约国军队的压力,在南线战场,被迫在伊松河战线独自面对德军的意大利也松了口气,比起对德的艰苦作战,还是打酱油更适合他们。
德军抽调西线和南线的军队,并没逃过敌人的眼睛。协约国的首脑们经过商讨,一致决定,主动在西线发动一场进攻,彻底将德国揍趴下!
比起以往长时间的争论,这一次,协约国首脑们的“效率”高得简直不可思议。
或许是德国不可战胜的神话已经破灭,也或许是经过日德兰大海战和在凡尔登的鏖战,协约国认为可以将战争结束在1916年,总之,比凡尔登绞肉机更加惨烈的索姆河战役,就此拍板通过。
欧洲的战况不停在许二姐手中汇总,传回华夏,频率不高,但每次传回的消息,都极其重要。
回到关北之后,李谨言就接到了许二姐的电报,同时,已经成为基洛夫反抗组织二把手的喀山,也从西伯利亚发回消息,俄军在战场上“节节胜利”,俄国后方却开始撑不住了。
“沙皇政府计划发行大量的纸币。”潜伏在冬宫中的伊莲娜也接连送出消息,如今的她,不只深受塔基杨娜女大公的信任,也能轻易从拉斯普京口中探明她想要知道的所有东西,只是,需要为此付出的代价同样巨大。
伊莲娜却从不为此感到伤心,她心中只有对沙皇俄国的刻骨仇恨,为了给死去的家人和族人报仇,她不惜牺牲一切。而且,她总觉得,那一天将很快来临。
捧着塔基杨娜女大公赏赐的珠宝,走在皇宫的走廊上,伊莲娜看到了表情严肃的德米特里大公和英俊的尤苏波夫公爵,他们正脚步匆匆,伊莲娜向他们身后望去,同样转身离去的,还有一名与拉斯普京有染的宫廷侍女。
伊莲娜知道,这名侍女的家族,是忠于皇室的,但却对皇后亚历山德拉和沙皇尼古拉二世有相当大的不满。
她与德米特里大公碰面,是为了什么?
伊莲娜提起裙摆,陷入了沉思。
俄国宫廷中发生的情况,李谨言并不关心,他最关注的,还是沙皇俄国即将大量发行纸币的事情。
众所周知,发行纸币是需要有相当数额的黄金或白银作为保证金的,尼古拉二世的确有大量的黄金,但这些只属于沙皇个人,而不属于国家。
“再发纸币?”李谨言放下电报,靠在椅背上,沙皇政府是嫌自己倒台得还不够快,是吧?
不过这样也好,李谨言坐直身体,“来人。”
北六省情报局一处处长豹子,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了大帅府。成为情报局一处处长之后,豹子行事更加谨慎,性格变得愈发低调,做事却始终不遗余力。
一处上下,行事作风也随之一变,接继而带动整个情报局,行事高效,严密,至今为止,还没出过任何岔子,唯一例外的,就只有哑叔和他的情报四处。但情报局里的人都清楚,四处这帮人,可谓是言少爷的嫡系,别说是同级的几个处长,就算是新情报局长上任,也未必能管到四处这帮人的头上。
天子门生,比喻虽算不上太恰当,却也差不了太多。
“处座,言少爷这次叫咱们来,能是为了什么事?”
豹子身边还带着一个样子憨厚,扔进人群,转眼就能隐匿行踪的年轻汉子。
“别问那么多。”豹子低声道:“做咱们这行的,就要多做少说,不该问的别问,不该说的别说。当上头的人问起来,肚子里有多少,也一点别落。你入行的时间不短了,该把这些牢牢记住了。”
“是,谢处座教诲!”
两人走进房间时,李谨言正在书桌前写字,白老暂时留在了京城,但每天五篇大字,李谨言却从没有落下。说不定老爷子什么时候就来了,还是未雨绸缪的好。
况且,每天写字也成了李谨言的日常习惯,就算挤时间,他也会站到桌旁,否则总会觉得少了什么一样。